不过又是一艘,游荡在美少女游戏海洋中的幽灵船。
同伴协作、家族纽带,以及唯有远离都市的乡间才会留下的美丽故乡的温暖——贯穿本作的这些主题,令我倍感怀念。因为这些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欠缺的东西。
1989年岩波新书出版的《何为富足》曾畅销一时。在因泡沫经济沸腾、金钱与物资泛滥的日本,这是一本质问“真正富足”的著作。经历高度成长期后,日本人确实富裕了。然而,在效率至上、激烈竞争、都市开发等阴影下,我们是否遗落了珍贵之物?物质充盈,心灵却无处满足,这正是当时的日本人所面临的窘境。为填补30年前日本蔓延的这种虚无感,这本书所倡导的主张之一便是依托于家人、同伴及地域联系的“宽松生活”。
这类论述之所以能具有一定说服力,或许是因为“幸福”永远与“财富”挂钩这一观点曾切实地根植于日本人内心吧。恰如光与影一般,那种具体的,强烈可感的事物,也会让人能够感知到那抽象的,如同乌托邦的一般的概念。
但时代已变。优渥的时代逝去,那个能被所有人无条件相信的幸福早已失去其现实的依仗。经济停滞,福利及养老金问题引发代际对立,传统家庭存在形式的消解,无不使得曾经的理想——“宽松”——如今成为遭人嘲笑的对象。
而本作《Dolphin Divers》仿佛要在如此境况的现代社会中,复苏三十年前的理想乡。其描绘的温柔平和世界,一如我童年时遥望梦想的彼方。
然而,如果以为在现代社会中生活成长的我们会毫无保留地认同这样的世界,那未免过于天真。那昔日的乐园,随着与之对应的现实的凋落,其理想地位也早已被剥夺。若要在当今复苏乐园,那必须是通过严酷的现实后我们仍能相信——或愿意相信——它仍然可能存在。遗憾的是,本作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倘若主角团他们所对抗的势力具备足够的力量,故事或许会有所不同。但エルナ和理帆线中登场的“大人们”实在是太像低级的反派,至于月海线甚至避开了斗争。如此一来,于我而言,这只会被视为逃避艰难现实、躲入其中的童话故事。而现代人大多已不再天真到能不加批判地接受这种投机主义了。
他们为何而努力?今后又将奋斗什么?——剧本并未与这些核心问题直接挂钩,甚至背道而驰。正因如此,游玩过程中总让人忍不住想问:这帮人到底要演这种闹剧/过家家到什么时候?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个人路线的最后。实在毫无趣味可言。
此外,剧本与主题的脱节程度,甚至让人疑惑为何要选择海难救助这个题材。这或许是一部注重日常萌系描写的作品,但其基础设定是一群海难救助训练生。说到底,既然选择以特殊技能训练学校为题材,就应该更认真地查阅相关专业知识和训练方法。
作品中充斥着大量在安全层面上绝对不可能存在的训练方法和实习内容,不仅无视了基础知识,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真实感。
海难救助队的专门学校,竟然会接收连调节耳压平衡都不会、甚至连游泳都不行的人,这可是潜水课程第一天就会教授的最最基础的内容。一个旨在培养该领域专家的机构,竟然以低廉学费接收不合格者,这得有多充裕的资金才能这么霍霍。
关于主题暂且谈到这里,再来谈谈角色。
本作的女主角们都被赋予了明确的性格设定,如傲娇、内向等。不仅如此,每个角色都配备了展现其“特质”的家庭背景与个人经历,角色设定堪称相当细致。
但值得玩味的是,虽然角色建构如此细致,其是否真的塑造出立体鲜活的角色形象了呢?坦白说,它并没有做到。由于不断出现仅凸显模板化性格的事件,导致角色塑造始终流于表面,在角色背景尚未与言行充分融合前故事便已落幕。
当然,倒不是说模板不好,模板自有其优点。但问题在于,剧本未能有效运用这些模板。情节发展完全缺乏起伏,始终以一种温吞的节奏推进,这对于模板化作品而言是致命的。套路化的剧本,恰恰需要依靠剧本的巧思来营造起伏,方能焕发生机。然而本作却是情节平铺直叙,桥段多用陈词滥调。
此外,对女主角们的心理描写也太过肤浅。作为萌系作品,这同样是致命伤。唯有充分描绘出女主角们的心理活动,她们的一举一动才能真正让人感到“萌”。仅仅像贴标签一样拼凑设定,是无法让人感受到萌点或感动的。
比如みなも与武共享的过往这段剧情,没能与她天真烂漫的个性形成对应;理帆虽然“机械宅”“内向”的性格鲜明,却缺乏支撑这些特质的深层挖掘与内心描写;エルナ和月海虽然性格与过往有所关联,但挖掘深度不足,周遭问题总是轻易化解,致使她们执着坚守的事物始终未能清晰呈现。所有女主角都在差最后一步就能得到升华时,便匆匆迎来了结局。
角色在特定情境下的行为逻辑经过精心设计,能让玩家预判“这个角色会怎么做”——这部分确实完成得不错。但最终却鲜少出现令人惊叹“这果然是ta才会有的举动!”的高光时刻。
从叙事结构来看,每个独立事件都刻画得可圈可点,但问题在于事件之间缺乏整合。孤立事件的单独解决使得情节缺乏有机串联,导致作品既无高潮迭起也无畅快的体验。若最终能汇聚成统合角色与事件的“核心事件”,整体节奏本可更加紧凑。从这个意义上说,エルナ与理帆的剧本确实颇具亮点。
当然,本作在“温柔的人际关系”这部分描绘得还算不错。尤其与エルナ共同环岛游历的场景颇具象征性:帮忙渔夫作业获得鱼干、协助农夫收割换来午餐。漫无目的地行走,与邂逅的人们互动……充满乡土旅游节目般的氛围,非常田园治愈(不过话说回来,这不像是什么近未来,反而更像昭和时代了。)
而这种“昭和气”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基友和岛上男人们全都带着好色属性,这种写法放现在略显陈旧,这类设定虽已逐渐偏离现代价值观,但因此反而令人怀念昭和式紧密人际关系的温暖感,实在微妙。比如渔夫和村长溜进学校偷窥女生更衣室,这种行为放在现今绝不可笑,但在以前的作品里却是常见笑点(唉,以前各方面尺度真是宽松不少)
总体而言,本作并非深入挖掘角色内心的类型,而是通过独立事件的堆叠来强化角色设定的写法。倘若能缩减共通线、延长个人线,让角色个性得到更充分的挖掘,其本应成为一部更出色的作品——念及此处,不禁惋惜。
如开头所述,本作最大缺点在于将昔日如亡灵般的理想直接具象化。那恰如没有实体的幽灵船。我无意以宽松世代论评判美少女游戏,但即便是勉强知晓泡沫世代的我这一代人,对此乌托邦也已感稀薄,如今的年轻人(虽然我自觉尚属年轻)又会如何接受呢?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吧。



